我不希望自己是传统意义形容的那种好人。
也不想做与之对称的坏人。
至于名为绑架的行为——
如果不是为了钱，就不能称之为传统之恶。
对暮暮来说，比起利欲熏心和私人恩怨，这个装在工具包里的人大概只是“对她有用”而已。
既然她没有打开的意思，我也没有追问的打算。
这显然是一次犯罪，
但我更乐意在近距离以不弄脏自己双手的方式展开观察。
……
崔克西脱掉冬季外套，露出里边的深色长袍。
她启动发电机，打开中庭四角的照明。
或粗或细的光束照向天井。
四座探灯颜色不一，粗细各异，光晕混在一起，中庭上方形成一层肉眼可见的弧顶。
周遭的景致被奇异的色彩点亮。
崔克西则身披星光——
群星图案的斗篷。
——她飒爽的甩手，解放被束进斗篷领处的银发。
“时间远远没到。”
她戴好仪式感十足的法系尖帽，在中庭中央举起一只装有许多折角的黄铜测量仪，不断比对四方形的天井——
类似圆规的折角在周遭的光照下印上中庭四周的墙，有如巨大的蜘蛛。
这股充斥着中世纪迷信与非科学的氛围让我觉得很不靠谱。
我走近立在墙角的暮暮。
她目不转睛，以极快的速度划动手机，文字的方阵仅在屏幕上留下一块拖曳的残影。
“从这里说起吧。”
我还没问任何问题，她已经把调出某张照片的手机摆在我可以看清距离。
那是一副完全可以用诡异来形容的场景。
赤身裸*体的男人躺在干结的土地上，粗麻材质的简陋衣物扔到一边，暗红的图章与纹样爬满男人的身体，像某种扩散的皮肤病。
那绝非人体彩绘之类的艺术品，而是更杂乱无序，仿佛只为了让尽可能多的图样出现在男人的身体上。
不断堆积，与色彩和美术没有任何关系。
我拉大照片。
“是我……”
惨白的嘴唇，跟死掉了一样。
“是你。”
毕竟听暮暮提前讲过——血纹、麻制罩衣——至少筑起了一定程度的心理防御，可照片的内容还是为我带来了冲击。
那看起来仿佛是泛灵论大行其道的时期某种史前部落的献祭，又或某个画工极差的巫师本着越多越好的迷信为出征的战士涂抹战纹。
更重要的——我完全没有与之有关的记忆。
这就好比严重的梦游——
一个你所不知道的自己，做了你无法理解的事情。
每天早上睁开眼睛都像抽卡或者开箱——
啊哈！看看我站在什么奇怪的地方！？
照片里紧闭双眼的我的脸上，涂满了印章般的圆形图案——小学生趁你睡着时对你恶作剧那般。
“也太缺乏美感了吧……”
“你的身上一共出现了52种圆形图章和13种条形纹样。”暮暮收回手机。
“……你还数了啊。”
辛苦你了。
事到如今，赤身裸*体的照片被暮暮以三百六十度研究也无法激起我的羞耻心。
那是男版的自己。
与现在的我有些距离。
“我推断。”
暮暮依旧漠然，于她而言照片中的身体只是一个物件。
“让你进行穿越的这些人并不知道具体的方法。她们不知道代表哪种信仰的纹样是有效的。可以说是一场盲目的试验。”
“……”
“但是至少。其中的一种成功了。”
她看起来相当认真，不像刻意犯蠢。
“你说的成功是指来到你们的世界？”
“对。”
认真的吗？
这个人。
“你该不是以为穿越的原因是在我身上画的数不清的图案中有某一个生效了吧？”
“你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所以你认为存在一种情况——在身上画个傻*逼图案就能传送到别的世界！？”
“我们没有时间等待现有的科学观念解释发生在你身上的超自然现象。”
“……那我是不是照着网上的图在地上画个阵就能召唤末日君主？”
或许觉得争论无法带来效率，暮暮闭上了嘴巴。
取而代之的，
“啧，啧，啧。”
崔克西说话了，
“您可真是愚昧。”
她已经完成了莫名其妙的测量，仪器也收进小包。
中庭不大，她一直听到我与暮暮的谈话。
我回头看她。
“在您看来‘召唤’是种迷信吗？”帽檐下的眼睛眯了起来。
“不然你告诉我有什么科学依据证明召唤是合理的。”
“科学依据？”
她嘲讽的笑意，
“您一定觉得这么说的自己很有理性吧。”
“难道不是吗。”
“在我看来您只是以科学的名义封闭了自己，只愿意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事情，就像历史上的大多数愚民。您知道科学之所以称为科学——”
“拜托你别科普，我不关心。”
……
好吧，
那我换个连您这种猴子也能理解的比喻，
如果有一天，您在家里看到一大群蚂蚁在您家的院子里聚成您的名字，
您会有什么反应？
——……
告诉我嘛，您会有什么反应？
——拿手机到院子里把它们拍下来呗。
我想也是。
——……
那如果，过了几天您又看到您家门口的小路上，又有一群蚂蚁聚成您的名字，您还会过去拍它们吗？
——废话，能摆出人类姓名的蚂蚁诶，多神奇。
说不定您还会拿几颗砂糖作为奖励？
——砂糖又不算什么。
您渴望从蚂蚁身上得到什么吗？
——哈？
——它们能摆出我的名字我就很开心了。
——我想我会小心不要踩到它们。
那么，接下来请动用您所剩无几的脑细胞，以蚂蚁的角度考虑这个问题，您的行为对蚂蚁来说意味着什么？
——……
就算是您也该懂了吧。
蚂蚁不知道“唐浅”的含义。
在它们看来这只是一个意义不明的图形。
它们知道的是，只要在巢穴附近聚成这个图形，就可以召唤一只巨大的高等生物，甚至得到砂糖作为奖励。
“所以，”
崔克西的结语——
“人们觉得召唤阵迷信滑稽，不论如何解读都无法看懂的原因非常简单——那根本就不是用来给人类看的。”
讲完这些，她优雅，或者故作优雅的鞠了一躬。
接着她抬起身体，放下语气，说了句有点奇怪的话——
“到了我这一代，其实和大多数人一样，也不怎么相信灵术和召唤了。但我希望您明白，仍然有相信这些并因此获得支撑的家族存在，我不希望您如此轻易的否定它。”
语毕，她再次优雅，但绝非是故作优雅的鞠了一躬。
……
“卢拉之月是降灵世家。”
暮暮的声音。
崔克西·卢拉之月。
她的全名。
“已经没落了。”
“毕竟是这个时代。”
“所以才有更值得坚持的理由。”
我看着尖帽子与星空斗篷。
崔克西。
嗯？
你知道那些神怪电影吗，召唤成功的时候总是电闪雷鸣光耀四起。
嗯。
我猜到原因了。
什么。
是高维生物拍照时的手机闪光。
噗。
她笑了。
您也没那么蠢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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